有朋自远方来,包括我友范思绮。
范思绮和我相识于十年前,她写过《葛莱湖》和《七个珍重》等小说,和我从通信而变为知己。十年来,相见次数不多,她旅居美国,每次见面,除非是我去美国旅行,要不然就是她回台探亲。但是,只要我们见面了,就会有说不完的知心话,道不尽的彼此近况,也会像小孩子般又疯又闹,又笑又跳,甚至谈到感情激动处,双双都落下几滴无限感慨的泪珠。这世界上有个朋友,能和你同哭同笑促膝长谈的,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也!
范思绮是个感情非常丰沛的女入,我曾说,范思绮的感情是个海洋,需要大量的水源来注满。我有一套“海洋”和“茶杯”的比喻,来说明人与人之间对感情需要量的不同,有人要一个海洋,有的人一茶杯就“满”了。这套哲学,就从范思绮身上而来。
所以,范思绮是个海洋。
十年前,我初见范思绮,她的海洋正在干枯状态中,她的第一次婚姻也正在破裂的边缘。她挣扎在矛盾痛苦和枯竭的境况中。而我当时也深陷在情感的漩涡里。
八年前,范思绮终于轰轰烈烈地婚变了。据说,那次婚变是像海啸般排山倒海的。因为华侨社会仍然停留在新旧交替的保守状态中,对于“离婚”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流行。离婚后的范思绮遇上了航空工程专家赵继昌。于是,一番惊天动地的恋爱再度发生,他们上天下海,受尽指责,历经困难,终于排除万难,结为连理。
范思绮第二次结婚,我给予深深的祝福,相信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海洋,他们会彼此注满,彼此交流,彼此震撼,彼此制造人生中不可避免的“波浪”,而在彼此的浪花中去寻求美丽与满足。
“不行!”我说,“你怎么可以随时结婚?你的海洋难道又干枯了?”
“别忙别忙,听我细细道来!”范思绮笑着说,“又有故事了!”
“又有故事?你以为你是伊丽莎白泰勒?”
范思绮笑得一发不可收拾。于是,她告诉我一个故事。
原来,她这次回台北,有友人推荐一位算命看相的权威人士给她。范思绮对命相之学十分相信,立即奔赴那位算命先生处,那位先生一见范思绮,立刻说了一句惊人之语:
“你命中注定,必须结三次婚!”
我友范思绮这一吓,吓得三魂六魄都没了皈依。回到家中,对她那位“赵”左看右看,不禁眼泪汪汪。“赵”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,小心体贴地细细盘问,原来如此这般。赵是学科学的,偏偏对“命运”的难测,也深信不疑,这一惊也非同小可。两人想到,茫茫未来,如果再有“婚变”,此情何堪?于是,赵忽然计上心来,坚决地说:
“我再娶你一次!”
“什么?”
“我们再结一次婚,那么,你命中的三次婚岂不就都结完了?与其你再去嫁给别人,不如再嫁给我吧!”
于是,我们这对老友,居然煞有介事,大发“结婚喜帖”,于圣诞前夕,再行婚礼!古人缘定三生,我友范思绮和赵继昌缘定今生,不妨一婚再婚!那个圣诞夜,我家也正大宴宾客,我未能躬逢其盛。不过,事后,据友人们纷纷报告,他们的“婚礼”十分隆重热闹,宾客盈门。而我友范思绮不甘独享“新婚之乐”,竟强拉与会的夫妇们,都“再行一次婚礼”,将婚纱不断披在每位女宾头上,让她们与夫婿再拜天地。据说,当晚散会后,我的另一女友名叫林林者,和她那已结合十几载的夫婿林君才走出赵家,那位林君就跺脚大叹:
“糟了!糟了!我也去算过命,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注定要结两次婚。我正一心一意等待我的第二次艳遇,谁知竟被范思绮这对疯子拉上结婚礼堂,破了我的命运!原来第二次结婚还是你这位旧娘子,真气死我也!”此事经我友林林证实,笑得我拥着新娘范思绮,滚到地上去了。
走笔至此,范思绮和赵继昌已飞回美国了。想起他们的婚礼,想起他们的故事,想起范思绮的海洋和赵继昌的天空,我遥祝他们:珍重,珍重,珍重,珍重,珍重,珍重,珍重!一个星期有七天,七个珍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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